2023年6月2日晚，山西大学哲学社会学学院“睿翼讲堂”有幸邀请到国内著名维特根斯坦专家、南开大学哲学院李国山教授，为大家带来了一场主题为“前期维特根斯坦的艺术哲学初探”的讲座。讲座在山西大学哲学社会学学院报告厅举行，由陈敬坤教授主持，陈常燊教授担任点评，吸引了众多师生参与。

讲座伊始，李教授向我们展示了维特根斯坦的《少女头像》的雕塑作品，他和建筑师恩格尔曼合作为他的一个姐姐设计建造了一幢被称为“逻辑房子”的图片，以及维特根斯坦吹奏单簧管的图片。通过维特根斯坦对音乐、雕塑、建筑、诗歌等艺术作品极高的鉴赏能力，向我们表明，维特根斯坦是一位具有艺术气质的哲学家。

接着引入维特根斯坦的哲学观点，前期维特根斯坦在《逻辑哲学论》中提出了关于命题意义的图像论。同时他也将图像论用于解释艺术作品的理论价值。他在该书中严格区分了事实和价值两个领域，并主张前者是可说并能说清楚的，而后者则是不可说且必须对之保持沉默的。按传统理解，艺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涉及的是价值呈现问题。那么，维特根斯坦将图像思维用于艺术理论研究有何用意？他的理论中是否包含难以调和的矛盾？

李教授引入了其前期著述以及他在开始后期哲学探讨之前所做的《伦理学演讲》的解读，尝试回答上述问题。维特根斯坦在《逻辑哲学论》中探讨了音乐作品是如何表达思想的，这里，维特根斯坦将音乐语言同字词语言等量齐观，突出其图像特征。然而，我们知道，维特根斯坦的图像论主要用于阐明科学命题如何通过图示事实而表达思想的。在他看来，命题要成为事实的逻辑图像，需满足以下两个条件：作为命题的简单组成部分的名称与作为事实的简单组成部分的对象之间严格地一一对应；命题与它所图示的事实拥有相同的逻辑形式。“事实的逻辑图像是思想”、“真的思想的总体就是一幅世界的图像” 满足这两个条件的命题便可表达关于世界的思想。维特根斯坦认为，音乐语言也是表达思想的。维特根斯坦是这么界定事实的：“世界是一切发生的事情”、“发生的事情，即事实，就是诸事态的存在”、“事态是对象（事物）的结合。”这么一来，如果音乐语言确实图示事实，那么这样的事实也必定是实际发生的事情。因此，当作曲家创作音乐作品时，他就是试图表现某种独特的事实。这类事实可称之为心理事实，以区别于物理事实。因为维特根斯坦并没有明确做出这些区分。但早期维特根斯坦却对心理事实避而不谈。

在1929年的《伦理学演讲》中，维特根斯坦在谈到绝对价值与相对价值的区分时，认为相对价值的判断都可以还原为事实判断，绝对价值判断不可言说，不能还原为事实判断。李教授在此表明观点，尽管所有相对价值的判断可以用纯粹的事实判断表述，但并不是事实陈述都能够或者意味着是绝对价值的判断。……所有被描述的事实都处于同一层次，所有的命题都同样处于同一层次。在任何绝对的意义上，一切命题都不是崇高的、重要的或不重要的。维特根斯坦认为所有关于（一般艺术作品）相对价值的命题都可翻译为（或还原为）关于事实的命题。这么一来，任何一部艺术作品，无论是音乐、绘画还是诗歌、小说，都是由表现相对价值的命题构成的，而所有这些命题都等价于事实命题。接着谈到维特根斯坦对乌兰德的诗的喜爱，他认为对于不可言说的东西我们通过艺术把它显示出来了。如果说艺术作品仅仅表达了相对价值的话，那么，维特根斯坦所说的绝对价值又是什么呢？他为什么要设定这种价值呢？

简单地说，维特根斯坦提到的绝对价值就是任何一种价值理论所假定为研究对象的东西。他坚决否认这种价值可以成为言说对象，从而主张任何一种价值论都不可能成为科学理论（有意义的言说）。伦理学是最典型的价值论，而维特根斯坦在《逻辑哲学论》中极富创见地提出：“伦理（善）和美学是同一个东西。”试图言说什么是价值，突破不了语言的界限。从以上的叙述来看，在艺术作品的创作和欣赏这个问题上，前期维特根斯坦似乎持有相对保守的传统看法，即艺术模仿说。而他在《伦理学演讲》中关于相对价值的论述甚至表现出接近还原主义的倾向：相对价值判断可还原为事实判断。他明确主张，所有有意义的命题都通过为之建构图像的方式言说世界中的事实，但他同时又指出：“命题中不包含命题的意义，而只包含表达其意义的可能性。”“命题显示其意义。”“能显示出来的东西，不能说出来。”包括艺术语言在内的所有有意义的命题都只是通过言说事实而显示其意义，意义不是直接包含在命题中，而是被显示出来的。维特根斯坦在《逻辑哲学论》中还谈及另外一种显示，一种主动的“显示自己”：“确实有不可说的东西。它们显示自己，它们是神秘的东西。”绝对价值不能被显示，只能自己显示，不能说。这里，我们已经看到了他在《伦理学演讲》中才明确说出的绝对价值和相对价值的区分。世界中存在的只是相对价值，因而不成其为真正的价值。因此，假如所有艺术作品都只是呈现了相对价值的话，那么，它们总归缺乏永恒的价值。

最后一部分，李国山教授发现很多学者有意忽略《逻辑哲学论》4.013-4.0141中关于音乐语言的图像性质的论述。进而批判荷兰学者Szabados避而不谈《逻辑哲学论》中关于音乐作为图像语言的明确论断：音乐命题类似于科学命题，而不是逻辑命题。正如前文所述，维特根斯坦关于艺术的价值问题尚未形成十分明确的观点。既不能说他坚持艺术还原主义，也不能说他坚持艺术形式主义。到底该如何理解前期维特根斯坦的艺术哲学呢？李教授认为，还是要从他关于绝对价值和相对价值的区分入手。相对价值存在于世界之中，因而是偶然的，而存在于世界之外的绝对价值却可以使得这些相对价值成为非偶然的。使得艺术作品成为艺术作品而不是科学作品。

李教授尝试对前期维特根斯坦的艺术哲学做如下总结。尽管他在笔记中曾试图以音乐为例，将艺术作品比作自成一体、却不表达任何内容的逻辑系统，但他最终放弃了这种想法。相反，他明确指出了艺术语言和科学语言的某种相似性。他虽然试图通过心理学实验来探究音乐审美的性质，找到艺术表达与一般科学表达的不同之处，却没有得出确定的结论。他还试图通过区分绝对价值和相对价值来阐述他的艺术理论，但又苦于不能很好地解释二者之间的关联，除非诉诸柏拉图主义。前期维特根斯坦虽试图参照关于命题意义的图像论来解释艺术价值，但又不甘于就此止步，表现出十分矛盾的心理。尽管维特根斯坦坚持认为艺术创作和审美活动是对人生意义的追寻，却又苦于无法对此提出圆满的解释。正因为这一重大问题一直悬而未决，他才在后期哲学探讨中持续关注这一问题，并提出更加丰富的美学思想。

报告结束后，陈常燊教授进行了评论。当我们谈到维特根斯坦的美学或者分析美学时，主要是从维特根斯坦后期的思想引入，但是李老师别开生面的讲述了维特根斯坦早起的美学思想。原来维特根斯坦谈论美学如此得早，是我的一个很大收获。回到李老师核心观点来看，李老师讨论问题是很前沿的，直接论辩的对手是荷兰的学者Szabados，他关于维特根斯坦的形式主义理论。李老师可能支持柏拉图主义的观点，这里有相对价值和绝对价值的区别，科学命题更大程度上侧重的是相对价值，但根据李老师的解释，维特根斯坦推崇的真正的艺术是柏拉图主义的艺术。如果我们接受了这种形式主义的解读的话会不会和维特根斯坦早期的柏拉图主义会不会有冲突呢？维早期思想是否有种拼凑，一种不断的流变，不断探索的过程。音乐的语言既不完全同一于自然科学语言，也与逻辑学的重言式不同，我个人认为类似于某种应用数学，介于两者之间，能表达一些相对的价值。维特根斯坦早期的美学思想有某种相似性，被荷兰学者解释为某种相对主义，被李老师解读为某种柏拉图主义，这两种解释在某种程度上是相融的，维特根斯坦可能允许两种解释的存在。维氏早期认为美学不可言说，是一种寂静主义的观点；后期他对语言游戏的考察以及对生活形式的综观、对家族相似的刻画，找到一种我们对艺术的理解，这种理解不是科学的和逻辑学的，介于两者之间。

李国山教授回应：我这部分内容主要用三块材料拼凑维特根斯坦早期艺术哲学图景，还不是太成熟。陈老师想替荷兰学者辩护，音乐形式主义，音乐像是由字符构成的逻辑系统，但是这种音乐的逻辑系统和世界没有关系。逻辑系统由重言式构成的，世界发生什么都永远为真。这种音乐的逻辑系统和世界没有任何关系的话，它怎么能够打动人呢？直观上，音乐系统不能等同于逻辑系统。艺术作品必定要和现实世界相关。虽然乐谱和声音在形式上同构，但是它也直接表达了音乐和世界之间的关系。

在自由提问环节，梅杰吉老师提问：关于艺术鉴赏力，是否有人有道理说自己的艺术鉴赏力比别人更高？有一个标准吗？

李教授回应：艺术作品是由艺术家创造出来的，艺术作品区别肯定是有的，欣赏能力有天赋和后天训练组成的，维特根斯坦从小就在音乐的环境下成长出来的，有天赋的原因，更多的也是后天的训练。

张嘉敏同学提问：艺术家创作出艺术作品，没有欣赏者去理解他，体现的是一种相对价值，观者去理解它感悟它，被艺术作品所感动等，体现的是一种绝对价值呢？

李教授回应：这是一个思路，我们将常说一件艺术作品是作者和欣赏者共同创作的。有这样一种价值，当艺术家把它创作出来，它不具备艺术价值，只有遇到知音时，艺术作品才真正完成了，艺术价值才显示出来了，只有在这种互动中，才真正表达出它的价值。必须有欣赏者的帮助才能成为一个完整的艺术作品。这是一个很好的思路。

刘嘉伟同学提问：维特根斯坦应该怎样理解摇滚乐？

李教授回应：维特根斯坦去世后，风靡起来的音乐，假设维特根斯坦还活着怎样去看待摇滚乐。维特根斯坦推崇的是古典音乐，大师们的作品，甚至认为这种音乐是代表了人们的精神高度的艺术作品。

张晓红同学提问：李老师提到好的艺术作品可以体现绝对价值，但是又说道绝对价值是在世界之外的，按照理念论来说，老师是不是认为好的艺术作品是不存在的呢？

李教授回应：这是柏拉图的理念论，柏拉图虽然设定了这种最高的美，但是最高的美只是我们追求的一个目标，我们只能不断接近它，我们不能把美本身完全掌握到。但是有些艺术作品只能把握相对价值吗？只能说好的艺术作品比某些艺术作品更接近绝对价值。

乔靖媛同学提问：怎么看待维特根斯坦前期音乐和图像两种表现形式的张力？音乐抽象出来是静止的空间，图像反而能保持稳定。

李教授回应：艺术门类各种各样，音乐属于听觉艺术，图像属于视觉艺术，不同的艺术形式之间表达形式不同，但是维特根斯坦都将它表达成为一般图像论。另一方面来说，声波和乐谱都有共同的形式。

本次讲座圆满结束，在座师生受益匪浅。